失智

我們該如何與認知症共生?研究揭開3照護新思維

【專家觀點】
我們該如何與認知症共生?研究揭開3照護新思維 我們該如何與認知症共生?當家人失智、記憶消退,如何將愛留下?僅為情境配圖,取自Shutterstock

全球正在逐漸進入「認知症社會」。由於目前全球認知症患者人數已超過5500萬,有超過5500萬家庭受到影響,也對社會生產力、經濟發展產生衝擊。

當無法有藥物治癒認知症時,需要思考的是:與其執著於完全避免認知症(這幾乎是不可能的),不如致力於延緩其發生、減輕其症狀。更重要的是,我們必須認識到:即便患上認知症,我們依然可以追求快樂、幸福地生活。這需要整個社會的共同努力,去創造一個包容、支持的環境

所以2014年,日本當時的首相安倍晉三承諾:日本將致力於打造一個「讓認知症患者有生命尊嚴與生活期望的包容性社會」。

認知症患者肯定會有很多的異常且難以理解的行為,並非長者本意,所有行為背後,都隱藏著未被理解的原因和需求。

日本於2019年,日本推出了《認知症綜合施策推進綱要》,這份綱要的核心精神在於:不再將認知症視為無法挽回的事,而是致力於構建與認知症「共生」的社會環境。

2023年,日本更進一步,頒佈了《認知症基本法》,作為對2019年大綱的深化,在推動認知症持有者能有尊嚴和希望地生活。其中一項訴求在於重塑身份認知:從「患者」到「權利主體」, 改變將認知症人士視為單純「患者」或「弱勢群體」的傳統觀念,明確認知症人士是一個普普通通的、有自己主體的、有自己權利的人。

當我們看到他們時,不要想著他們「無知」、「無能」,而應努力理解:「他/她此刻面臨什麼困難?在想什麼?需要什麼?」這是整個社會必須共同實踐的原則。

當親人開始失去短期記憶、重複提問、說些「不合邏輯」的話,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?很多家庭都有這樣的困惑:明明傾盡所有的愛與精力,卻仍感覺和親人漸行漸遠。

為什麼付出換不來理解?

為什麼家庭照護者常常感到羞恥、孤立和絕望?

記憶消散後的「自我」當記憶不再,一個人是否就「不存在」了?Unsplash by Zac Ong圖/記憶消散後的「自我」當記憶不再,一個人是否就「不存在」了?Unsplash by Zac Ong

來自全球最具影響力的獨立研究智庫之一,美國紐約的黑斯廷斯中心(Hastings Center)發佈了系列研究報告,聚焦認知症患者、家庭和機構的不同視角,提出了顛覆性的新思考:

認知症不是「告別」,而是另一種正在發生的生活

記憶消散後的「自我」當記憶不再,一個人是否就「不存在」了?

1.人們局限在大眾印象中,認知症=失憶=「人已不在」

這種等式深深影響了家庭和社會。很多患者一旦表現出嚴重遺忘,周圍人就會下意識地認為他們已經「失去了自我」。報告指出:這種簡化是危險的,它會讓家庭甚至醫療系統忽視患者的真實需求,否認他們作為「人」的存在。

2.患者仍在表達「存在」事實是,即使記憶模糊,情感、身體感知和關係依然存在

黑斯廷斯中心的研究表明,患者的「存在感」並不會隨著記憶的消失而消失,只是轉向了另一種方式:

①情感表達:即便語言混亂,患者依然會通過笑容、皺眉、眼神來傳遞感受。

②非語言溝通:身體姿勢、手勢、小動作,都是他們表達「我還在」的方式。

一位八旬患者常常無法叫出女兒的名字,但當女兒進房間時,她會緊緊握住女兒的手,眼淚不斷滑落。這就是「自我」在以情感方式出現。更重要的是,情感記憶比事實記憶更持久。患者可能記不清昨天吃了什麼,但能記住「這個人讓我安心」或「那個聲音讓我害怕」。這意味著,他們的「情感自我」依然完整。

3.重新定義認知症患者研究提出,認知症患者的「自我」可分為三類:

①記憶中的「我」,會因為病情而受損;

②當下自我(情感自我),始終活躍;

③具身自我(通過身體與世界互動的「我」),依然完整。

常人,包括醫療專業人員,習慣用「還能不能自己吃飯」「認不認識人」來評估認知症患者。然而這樣只能顯示「能不能做」,卻無法衡量「這個人還在不在」。

需要承認「情感自我」和「關係中的自我」的存在,即一個人依然在與周圍發生聯繫。當家人蹲下身子、輕聲說話、握住他的手,就是在回應「當下自我」;當家人耐心傾聽認知症長者一句重複的話,就是在尊重「具身自我」。記憶會消退,但「自我」並沒有消失,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。

當認知症患者的語言逐漸破碎,我們能從中讀懂什麼?

「不可靠的敘述」,還是最真實的體驗?

當患者的語言逐漸破碎,我們能從中讀懂什麼?

1.患者的敘述常被忽視認知症患者常被當作「不可靠的經驗敘述者」

因為他們語言混亂、記憶錯誤,講述的故事前後矛盾,很多時候被家人和專業人員自動忽視。之所以覺得「不可靠」,是因為我們太看重「事實準確性」。

可對認知症患者而言,表達的目的不是傳遞資訊,而是建立連接。

他們說「我見過山裡的老虎」,可能不是在講一個真實事件,而是在表達「我曾經自由」「我懷念自然」。然而,認知症患者依然是「可靠的經驗敘述者」——即便是碎片化、錯亂的敘述,也包含著他們對世界的真實感受。

2.語言與非語言的交替表達

研究發現,隨著病程進展,患者的溝通方式會發生顯著變化:從完整句子變為碎片詞語;從邏輯清晰到跳躍斷裂;而我們容易忽視的「非語言表達」就變得尤為重要。

患者的語調、節奏、停頓、觸摸、沉默,都是他們的「聲音」。

患者可能會通過輕拍你的手表達「想讓你多陪會兒」;聽到以前常聽的歌,會跟著節奏點頭——這些動作、反應,不受記憶碎片化的影響,反而更能直接傳遞他們當下的感受:舒服還是不舒服、想靠近還是想安靜。

3.如何傾聽:不求邏輯,但求同理心、真正的傾聽,是放下「對錯」判斷,進入對方的情感世界

哪怕一句話重複十遍,每一次背後的情緒可能都不同——有時是焦慮,有時是渴望,有時只是想確認「你還在」。

  • ①不要用「邏輯一致性」去衡量患者的表達;

②傾聽的關鍵是:堅持理解(嘗試捕捉含義)+適應變化(接受表達的不完整);

③我們必須學會從「斷裂的話語」中,感受患者「此刻情緒」。

認知症患者的敘述並非不可靠,而是另一種形式的「真實」。

社會常把認知症照護視為「拖累」「無望」,讓家屬背負羞恥與孤獨。freepik by jcomp圖/社會常把認知症照護視為「拖累」「無望」,讓家屬背負羞恥與孤獨。freepik by jcomp

如果認知症無法逆轉,照護的意義是什麼?

照護:從「修復」到「回應」為什麼我們愈努力,愈覺得無力?

如果認知症無法逆轉,照護的意義是什麼?

1.照護者的困境:許多照護者常陷入「修復思維」

想讓親人恢復記憶、找回過去的樣子。

可是認知症病情不可逆,這種努力只會帶來深深的絕望甚至自責。更糟的是,社會常把認知症照護視為「拖累」「無望」,讓家屬背負羞恥與孤獨。

他們不敢向外求助,怕被說「不孝」,也不敢表達疲憊,怕被視為「冷漠」。超過60%的家庭照護者表示自己長期處於孤立和精神壓力狀態,這一比例在認知症家庭尤為突出。

2.照護的本質:從「我主導」到「我回應」

傳統照護模式是「我主導」:我要幫你穿衣、吃飯、走路。可這種方式容易變成「命令」或「控制」,讓患者感到被剝奪自主。

「回應式照護」是「我感知」:我觀察你的表情、語調、動作,然後做出回應。比如,你皺眉,我問「是不是冷了?」;你伸手,我問「你想去哪?」這種模式不追求「效率」,而追求「連接」。

3.回歸初心:活在當下照護的初心

不是讓患者通過修復模式「變回過去」,而是讓患者「活在當下」。

患者可能無法做複雜決策,但他們依然能感受溫暖、信任和被愛。患者可能逐漸喪失抽象思維和決策能力,但仍然能夠進行情感回應與身體互動。家庭照護者發現,當蹲下與患者平視時,對方情緒立刻安定。這個動作是傳遞了「我尊重你」的資訊。

真正的倫理連接,不是預設「他什麼都不懂」,而是以開放姿態回應他的每一個表達。哪怕只是一個眼神、一次觸摸、一句重複的話。

照護的核心,不是讓患者恢復,而是學會回應與連接。

我們暫時無法治癒疾病,但我們可以治癒關係。找到他,傾聽他,守護他,真正開始學會:如何與一個正在變化的人,共同生活。從今天起,請試著少問一句「還記得嗎?」,多問一句「你現在感覺如何?」

參考資料:

1. Living with Dementia: Learning from Cultural Narratives of Aging Societies

2. The Meanings of Dementia: Interpreting Cultural Narratives of Aging Societies

(本文作者為認知症整合照護專家,長照、認知症政策研究者——伊佳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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