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進腫瘤心理學醫療領域時,沒有把握能給癌症病人最好的心理照護,有位癌症病人就曾直白地說,「心理師,妳沒有得癌過,怎麼會知道我們面臨的苦?」她是我從初診斷、治療期到疾病最終都陪著的個案,說話很直,至今仍讓我想念。
一開始認識美雅,是因為她疾病復發卵巢癌,當時她年約50歲。她的前半生都在為了小孩拚命工作,這是她一貫的生活方式。剛開始她對於自己的疾病難以接受,曾說過:「我在某個晚上拚命搥打自己,好討厭自己的身體。」
每次會談之間深層同理她面臨的挫折、傾聽著她對死亡的恐懼之外,我特地為幾位同質性高的女性癌症病友舉辦一個小型的支持性團體,慢慢建立對彼此的信任,持續了半年後,團員們已經彼此熟識也能互相支持,而我常協助她們用繪畫的方式探索自己、理解自己,在現實生活中她們也會相約玩樂、享受大自然,有時約騎腳踏車或相約爬山,參加一些互動活動。
「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心靈快樂與滿足,很高興認識妳們」,這是每次團體結束前,她們的共識。
有次,美雅在團體裡的繪畫作品中,畫了她的子宮,圖像中她正在失去子宮,用粉蠟筆添上了彩虹顏色、也畫出了她想像中癌細胞的繽紛模樣,每個癌細胞都畫得很美,最後她向大家分享了一段話:
「現在我已經失去了子宮,癌細胞在我的身體裡住著,我不再討厭我的身體、我開始接納身體的所有,與癌細胞好好地相處,現在癌細胞也是我生命的一部份。」與初診斷時的她相比,她已較能「與疾病共處」,從表情可以看出來她真的接納身體了,也給身體善意回應。
時間又過了半年,疾病持續進展,美雅先是個別預約我的心理諮商,告訴我這個壞消息,當時我僅是靜靜地陪著她哭泣。她提出希望能與團體成員告別的請求,說,「我想要好好整理我的生命,妳可以幫我嗎?」我看看她,陪著她討論她的生命故事,也協助約了這個團體。
最後一次的團聚,所有成員都到齊了,美雅把從小到大的所有照片都帶來,當時會談室充滿笑聲,每一張照片都是她的回憶,「這是我年輕的時候、這張是我孩子剛出生的時候、這張是第一次跟先生到溪頭約會」,老派的髮型及衣服,所有人看著哈哈大笑,欣賞著她過去的生命記憶。
最後,美雅說,「我已經準備好面對死亡了,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自己知道,前幾天我也寫好給孩子和先生的信了。我會在最後發現自己沒力氣時,留下那些信」,其它成員抱著她哭,身為心理師的我,淚水也不禁也在眼眶邊打轉。
「其實死亡也沒有什麼可怕的,大家不要哭,我真的很高興認識大家,我愛妳們。我現在不求什麼,只希望我能在睡夢中離開。」她忍住淚水說著。
那次是與大家的正式告別,她還說,「提早了一年多準備面對死亡,這是我幸運的地方,在這一年多裡,我過得很精采,我的一生中從沒有這麼充實過,終於在離開前,感覺到自己有真正活著的感覺。」
我頗有共鳴,人生活著的方式質比量更為重要,美雅這一年多有很不錯的生活品質。三個月後,如她所願在睡夢中離開,而當她的家人聽到她順利地在睡夢中平靜,好走,臨床照護人員皆感到非常欣慰。
心理師的臨床筆記
學習接納自己的身體
親愛的,你可能因為醫療處置而開始討厭自己的身體,可能是手術切除某個器官、可能是因治療而一直感到疲憊、或是心的疲憊,身體變得不再是原本的樣子,會失落、難過,甚至覺得自己不完整了,開始對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耐煩,甚至是生氣。這時候不建議無限制地一直想像下去,稍微培養耐性,才能停止對於身體持續負向的抱怨,鼓勵可以試試藝術治療(Art Therapy)中應用的技巧。
若不排斥用畫的方式,建議這樣練習,沒有時間和場域限制:
• 準備材料:一本A4大小的圖畫本、一盒12色以上的粉蠟筆。
• 思考準備:貼近自己的心,準備好心理再練習。
• 畫圖方式:先劃出一個人形(不要火柴人即可),在這個人形中畫下想要療癒的器官或部位,選任何顏色的蠟筆塗鴉在這個地方。然後,眼睛慢慢閉上,練習呼吸技巧,與畫中人的身體該部分或器官對話,不論說什麼,只要是正向的回饋都可以。
與身體的對話
平日可透過一些言語與身體對話的練習,比方:「親愛的○○(身體部位),謝謝你曾經替我做事、服侍我多年,現在換我好好照顧你,我愛你」隨著自己的意識配合呼吸,傳送氧氣到這個部位,讓這個部位好好放鬆及休息。
另外,若身體狀況允許,做瑜珈運動也是很棒與身體對話的方式,比方做肢體部位練習時,意識可停留在身體的伸展部位,感受肌肉的延伸。
(圖片來源:Pixabay stevepb)
(本文作者為童綜合醫院癌症中心心理師;原文刊載於江珈瑋《在還能愛的時候》/幸福文化)